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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3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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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圓眼的馬姑娘就坐在莒繡後邊,莒繡清楚地聽到她跟同案的姑娘道:“十一姐,這人配不上你。”

莒繡暗忖:怎麽又冒出來一個和韋先生婚配的?

十一姑娘比這妹妹靠譜,低聲道:“十四,太太出門前是怎麽叮囑的,你全給忘了嗎?”

堂上韋先生掛了幅樣圖,開始講起牡丹造型。

身後姐妹兩個都閉了嘴,安心聽課。

往日能靜心學畫的莒繡卻走了神,頭一回細細打量起韋先生來。

方形臉,高鼻深目,透著一股英武氣。肩寬背挺,四肢修長,夾衣也擋不住這一身的結實有力。不同於其他少爺的白皙,他膚色較深,想來是在外邊吃過苦頭的,手也要糙些,但運筆時,瀟灑自如,比那柔弱無骨要好看得多。

這樣有技藝,人才又好的男子,雖然家境差一些,但穩重可靠,怪不得那麽多來配姻緣的。

莒繡正這樣想,突然發覺自己不知什麽時候竟對上了先生視線。她一驚,慌得趕緊低頭,隨即又慚愧地擡起頭來,只專心看畫聽講,再不敢對先生造次。

接下來,她是半分不敢走神,專心專意學畫。

人多了,韋先生並不當場講評,只讓畫完交上去便可走人。

韋先生巡視時,在她畫紙上點了三下,莒繡便放緩了速度,一點一點描那底下的葉,拖到最後。

早過了平日下學時辰,門口兩個丫頭不時往裏看,韋先生仰臉,對她們道:“還要等會,你倆先去一個領飯。”

兩丫鬟對視一眼,齊聲答是。

去了一個,留下一個繼續盯著,算不得失職。

莒繡又耐心挨了一會才拿著畫上前,先恭恭敬敬道:“學生愚鈍,耽誤先生……”

韋鴻停接過畫,道:“無事,你上前些,看清楚這裏。”

“是。”

莒繡便又走了一步。

外頭那丫鬟只看到師生兩個,一個對著畫上指點,一個唯唯諾諾點頭應是。

聲漸漸小了些,丫頭知道這是訓多了,先生特地給學生留臉,便沒往心裏去。

裏邊韋鴻停指著花蕊,說的卻是:“先中後裏再外,其它都不錯,獨這一朵散了型。那畫要回來了,在這下邊,一會你拿回去,最好是銷毀掉。”

莒繡忙點頭。

韋先生指到花瓣,又道:“沾色一定留意深淺轉化,方有重瓣之意。銀錢要回來了,有些東西他當了,這個眼下……”

莒繡忙道:“先生說的是,多謝先生。”

韋鴻停剛要將東西連畫一齊交給她,就聽她突兀地問:“先生可見過金色的牡丹?”

韋鴻停一楞,再是一笑,道:“自然是有的。”

莒繡方才著急魯莽,這才脫口而出,回了神要好好想想說詞,又被先生這笑臊得臉紅耳赤,只好胡亂道:“大太太誇雲姑娘的簪花好看,我也是這樣想的,就好奇是否真有這樣的花。先生,是我孤陋寡聞了。”

韋鴻停眨眼,收了笑意,點頭道:“無事,回去多加練習。”

“是。”

莒繡垂首,雙手擡高,恭敬接過他遞來的畫紙,捧回自己案上。

她一往下走,韋先生快速拿了案上幾樣畫軸往門口走去。

有他遮擋,莒繡順利地將畫紙下的東西都收拾進了書袋,再從從容容收拾其它東西,面色如常走出來。

領飯的丫鬟已回來,莒繡朝她們行了半禮,客客氣氣道:“是我耽擱了,抱歉。”

兩丫頭笑笑,方才留下的那位道:“無礙,姑娘早些回去吧。”

莒繡急著回去,韋鴻停這邊卻慢悠悠地邊走邊思索。

甬道清靜,只偶爾聽得見高高的院墻裏有奴仆走動說話聲。

韋鴻停正好趁這功夫整理方才那姑娘說的後兩句。

簪花?那回他誤會她有愛慕之意,就是見她平常偶有欲言又止之意,當日又特地打扮了一番來學裏。鵝黃色的裙衫,挺適合她的,在往日的沈穩上添了份妙齡女子的柔美。平日她總是素素凈凈的,那日卻戴了一對金簪花,想來是為赴宴做的準備,他卻腦子一軸,誤以為她是特地為訴衷情而裝扮,差點鬧出笑話。

韋鴻停自嘲笑笑,又聯想到她第二句,這姑娘可不是個愛說閑話的性子,她特地說起大夫人和雲堇書,必然有目的。

對了,那簪花就是牡丹花樣,本是她的,怎麽又成了雲堇書的?

韋鴻停想通了關節,又是一笑。

他對學生無偏愛,誰畫得好誇誰。這雲堇書也不像是個蠢的,怎麽會做出這樣的事?不過想想她那出身和如今的處境,倒也勉強說得過去。而大夫人一向厭惡他,這是要將個三只手賴給他,惡心人?怪不得張莒繡要這樣焦急地東拉西扯提醒自己。

這孩子,果然不錯!

那邊莒繡匆匆回了鹿鳴院,美繡竟坐在八仙桌旁等著她,桌上兩個大提盒,蓋得嚴嚴實實的。

莒繡一楞,隨即問她:“你還沒用飯嗎?”

美繡朝食盒努努嘴,急道:“哎呀,今兒有好菜,就等著你呢,你快去凈手。”

冬兒正好拎著桶進來,站住叫了聲姑娘,再將桶拎進裏屋屏風後。

莒繡回房,將書袋放在衣櫃上,再跟著進了屏風後,一面凈手一面問:“今兒怎麽加菜了?”

冬兒搖頭道:“我也不知,府裏沒別的大事,其他屋裏也沒有加菜。只是我去領飯時,管事的說,今兒她們疏忽,少算了咱們的份,一會給補做,讓晚些再去。我先回來了,美繡小姐問我,我照實回話,她就說等著你一塊吃。這飯方才去領的,比平日的好,又多,還熱乎著。可巧姑娘回來的晚,正正好!”

莒繡滿心疑惑,她歷來不大信這個巧字。每日飯菜都有定例,美繡那邊照常有,二奶奶是個能幹的,竈房這樣重要,她挑的人肯定也是得用的,斷不至於單缺了她一人的份。只是不知這補償又是誰的安排,誰知道她正好要晚回呢?

好像……只有韋先生。

一想到這,莒繡臊得臉紅,恨不能扇自己一記——張莒繡,你想什麽呢!

美繡那句“他和你好”簡直有毒,莒繡壓不下喉間的癢意,輕咳一聲。她見美繡和冬兒都在看自己,便緩了臉色道:“這都四月了,怎麽還冷呢?今年這天氣也是奇了。”

美繡惦記著食盒裏的大肉,顧不上別的,見她終於落座,也不等春兒進屋伺候,急急地掀了蓋,一盤一盤往外取。

“我問過春兒,她說正屋那幾個,吃的就是平常咱們吃的那些。你看,她們誤了你的,賠得這樣大方。好家夥,要是天天耽誤我的就好了。啊,有這個呢,我最愛吃了。”

她將那碟子五香魚取出來,擺在自個面前,迫不及待就搛了吃。

莒繡知道冬兒春兒肯定還沒吃,便指指食盒道:“今兒耽誤久了,飯菜易涼,你倆也坐下來一塊吃。放心,菜多著呢,怎麽也吃不完。”

美繡擡頭看了一眼,沒說話,又埋頭吃起來。

春兒猶豫,冬兒拉拉她,兩人不敢單坐,擠在一方同坐了。

莒繡見她們不自在,主動喊她們吃哪個哪個。

莒繡雖比在隴鄉時吃得要多,但她的食量還是跟美繡沒得比。

她耐心等著美繡落了筷,先一步站起來道:“冬兒春兒,你們再吃些,這麽好的菜,倒掉可惜了。妹妹,你跟我進來,我想給家裏寫信,你來看看說些什麽好。”

美繡啊了一聲,楞楞地跟著進了屋。

莒繡落了簾子,拉著她到了最裏邊,在衣櫃那按住她肩,壓聲道:“小點聲,別一驚一乍。”

美繡悟了,咬著下唇忙不疊點頭。

莒繡從書袋裏摸出那畫像,伸到她面前,問:“是這張嗎?”

美繡伸手來接,莒繡躲了,瞇眼再問:“是不是你給他的那幅?”

美繡雙手扒在櫃子上,肯定地點了點頭。

莒繡面皮抽搐,可真是六七分像呢,除了性別,她實在是想不出還有哪像的。莒繡心裏打了底,一見畫像都發蒙,忍不住囧囧地猜想:韋先生拿到畫像,是不是被她們姐妹倆給蠢笑了?

既然確認了,莒繡毫不猶豫將它伸向床邊燭臺,看著它燒到一半了,才丟進香爐裏,等它全化成了灰,就用香鏟扒了底下的爐灰遮蓋。

美繡的銀錢,莒繡來的路上見過,銀子銅錢混著,裝在同個匣子裏。莒繡從先生手上接過來時,摸到的卻是銀票,眼下她並不打算拿出來,只道:“你那些錢,他會再想辦法。到時候,能拿回來多少算多少,你可不許渾鬧。”

美繡眼巴巴地等著,就得了這麽句,雖覺失望,但到底有了底氣尋另一個出路,因此,她打起精神來答道:“嗳,我知道了。對了,你真要寫信回去呀,祖母不是說,不要過早捎信嗎?”

那是怕太早寫信讓人疑心在這待不住。莒繡懂她那位好祖母的心思,這也是那在報平安這事上猶豫的原因,畢竟母親在她底下過活,莒繡得罪不起。

莒繡搖搖頭,道:“回去吧,和尋常一樣,不要讓人瞧出個究竟。”

美繡正要回去獨自謀劃呢,點頭轉身就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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